娃哈哈达能之争启示录

我第一次与宗庆后碰头是在2007年8月的一个下午，在杭州上城区娃哈哈总部宗庆后办公室。这是一座树立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六层大楼，外立面暗淡陈腐，有着年月痕迹，宗庆后的办公室是坐落顶楼朝西的一间约100平米的房间。办公室摆设反常简略：一桌一椅一柜子，柜子里摆满养分快线等十多种娃哈哈自有品牌的产品。

那天下午，宗庆后与我畅聊了四个半小时。此前，咱们观念和态度颇多相左。但那天咱们放下了争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论题从他骑着三轮车兴办娃哈哈，到义无反顾地站起来与达能反抗，到他的喜好与日子——整个沟通松懈酣畅。期间，他一向烟不离手、茶不离口。

聊了整整一下午，落日已西下，室内光线也已暗淡。我预备完毕采访前问了终究一个问题，“将来娃哈哈会由谁来接班？”对这个问题，宗庆后并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慢慢抽了几口烟，堕入了深思。

窗外是落日余晖，室内，宗庆后的半张脸庞隐藏在烟雾旋绕中，我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这时，坐在周围的一位娃哈哈办理层搭档替他作了答复：“应该是团体接班吧？”说罢，发现宗庆后并未作声回应，她又仰起头望了他一眼：“昂？宗总”。

其时的宗庆后或许未能料到，这个他没有作出答复的难题，在17年后，在他逝世的100余天后，出人意料地占有了大众视界：由他一手创建的娃哈哈集团迎来了一场继承人风云。宗庆后的女儿宗馥莉，娃哈哈集团的副董事长、总经理，发函表明，由于娃哈哈部分股东对其运营办理娃哈哈集团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决议辞去职务，不再参加运营办理。

音讯一出，当即引发轩然大波。短短五天后，娃哈哈这场接班人之争便迎来回转，娃哈哈发布声明称，“经各股东友爱洽谈，宗馥莉决议持续实行娃哈哈集团的办理责任”。风云算是告一段落，但故事却远未完毕。

宗馥莉与各股东之间的这场以退为进的接班人风云，背面也是时代特色、杂乱商业环境的特别产品。娃哈哈集团的前身是创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校办企业，在2009年法国达能彻底撤出之后，形成了当地国有本钱、企业家本钱、员工持股会的共同方式，股东相互制衡又相互促进开展。娃哈哈这家企业的开展史，也是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企业在商业开展过程中“摸着石头过河”探究的缩影。

从“甜过初恋”到“兵戎相见”

2007年8月这场与宗庆后的畅谈前，咱们两人现已在网上“隔空喊话”长达4个月：我在《我国运营报》上宣布的娃哈哈达能之争的系列报导被新浪财经头条转载，宗庆后看到后，对报导中的某些观念很气愤，言辞剧烈地对我进行了指名道姓的批判，粗心是怎么能帮法国人说话呢？胳膊肘子不应朝外拐。

报导源于1996年，达能看上了经济起飞、飞速开展的我国饮料商场，与娃哈哈树立合资公司，达能出资4500万美元加5000万人民币商标转让款，占合资公司51%股份，娃哈哈集团占有49%的股份。

2006年，达能派驻娃哈哈的合资公司董事长范易谋发现，宗庆后在合资公司之外树立了一批非合资公司，也未经授权使用了娃哈哈的商标，每年都获取了丰盛的赢利。达能以为此举违反了合资协议中的“非竞赛条款”，要求用40亿元收买非合资公司51%的股权。而这部分标的总资产达56亿元、2006年度赢利达10.4亿元。宗庆后拒绝了这一要求，两边大战由此拉开了帷幕。

“由于其时对商标、品牌的含义认识不清，使娃哈哈堕入了达能精心设下的骗局。”宗庆后揭露表明对当年和达能签署的合同追悔莫及，“由于自己的无知与渎职，给娃哈哈的品牌开展带来了费事与妨碍，现在再不亡羊补牢进行弥补，将会有罪于企业和国家。”

娃哈哈与达能的纷争一开端，社会言论就分成了两种观念。一种认可宗庆后的说法，以为达能从签合同之初就设定控制权骗局，仅仅出资了三四亿人民币，后来十年却分走了30多亿的赢利，娃哈哈亏了。

另一种则以为，商业合同签定后就要恪守契约精力，并且在上世纪90年代，三四亿元的出资已是天文数字，抓住了这黄金十年的娃哈哈从一个校办企业一跃成为全球第五大饮料企业，这便是本钱的价值。所以出资方回收十倍的收益也并无问题，娃哈哈达能表现了双赢。

这两种观念引发了从媒体、学界到作业剧烈的比武与社会大评论。

犹记住我当年参加的一场达能举办的媒体发布会前，一位媒体人满会场进行“串联”，跟每个参会的记者私底下打招呼说：“咱们一定要一条心，一同支撑娃哈哈”。杭州一家酒店举办的娃哈哈经销商大会上，全国近千名经销商们心情激动、怒发冲冠地控诉达能的行径，会场里不少经销商拉起了“达能滚出我国”的横幅。

引狼入室仍是济困扶危？

我与宗庆后的沟通过程中，他一直精力充沛，谈起娃哈哈的创业史喜形于色。他提出，许多外国大牌尽管资金雄厚，但彻底不了解我国商场，运营理念是对国外那一套的生搬硬套，在我国遭受了严峻的不服水土；不少外资在与我国同伴协作过程中，也十分不尊重我国协作同伴，尽显高傲和优越感。

“他们（达能）向咱们这儿派来了好几个CFO，一看便是过来监控咱们干活的，但全都被我赶走了。”宗庆后说，“我作为董事长，出差坐飞机住宾馆这样的小事竟然还要跟他们的CFO提交经费申请报告，这太荒诞了。”

宗庆后说，他平常不打高尔夫也不喜爱社会外交，一年365天有逾越三分之二的时刻都在出差，北到漠河，西到新疆的一个小村子，他都会去看看当地的工厂和一手创建的“联销体”途径形式——这个途径分销形式办理着娃哈哈在全国的一万名经销商，像毛细血管相同覆盖了全国每一个城镇。“在许多三四线城市的村子小卖部里，你买不到可口和百事，但一定能买到十分可乐和养分快线。”

回想与达能的协作，宗庆后自始至终简直没有一点点必定，把开始与达能的协作视为“被骗了”，以为这些规矩都是国外列强拟定的不平等规矩。别的，他也把达能后来收买乐百氏视为对娃哈哈的歹意，以为是其想搞垮娃哈哈的祸心隐藏。

宗庆后的性格可以说是1978年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本乡民族企业家特质的代表：他们身世草莽，性格潇洒，吃苦耐劳，坚忍而勇于进取。

我也曾多次采访范易谋，与特性明显的宗庆后比较，范易谋身上有明显的作业经理人特色：谨慎镇定，喜怒不形于色，喜爱用数据说话，攀谈中十分理性，没有过多个人心情的披露。

关于宗庆后指出的“不尊重协作同伴、高傲和优越感严峻”的责备，他仅仅摊了摊手答复：“我是亚太区总裁，但我的出差住宿等也是要报给CFO批阅和报销的，这是上市公司财政的规矩，派出CFO入驻娃哈哈也是依据开始的出资合同进行财政审计，并不存在谁监控谁。”

范易谋被派驻上海后，一向在努力地了解这个国家的文明和融入本地日子。比方，他并没有住在公司安排好的酒店，而是租了一个胡同中的房子，和上海的贩子气味和人间烟火凑在一同。

其时的范易谋难以了解宗庆后的南宋抗金名将宗泽之后这个身份的影响力，难以了解商战点着的民众心情，也难以了解为什么派驻娃哈哈的CFO会被视为监控者和倨傲者，然后一个一个地被扫地出门，更难以了解从牌面上看一把简直稳赢的牌，达能为何打得如此困难。他如同什么都没有做错，又如同什么都做错了。

这种东西方文明的差异，对商业了解的巨大差异，让范易谋与宗庆后终究走到了对立面，援手变对手。通过两年多的口水仗和多轮跨国法令诉讼之后，2009年9月20日，达能赞同将悉数股份出售给娃哈哈，宣告“友爱分手”。

娃哈哈与达能的胶葛引发了我国商业史上一次影响深远的团体性考虑：

咱们开端从头审视外资的定位与价值，究竟是引狼入室仍是济困扶危？言论熙攘，企业态度各异，协作阻力重重。时任三一重工总裁的向文波呼吁叫停美国凯雷入股徐工集团，由于其“危害了经济安全”，终究这起世人注目的收买被停止。可口可乐对国产品牌汇源果汁的收买也引发了作业及言论的剧烈对立并被叫停。法国SEB集团收买苏泊尔集团，也被爱仕达等六家企业以“涉嫌工业独占”为由揭露对立，导致苏泊尔一位办理层不无冤枉地表明：“我仅仅个卖锅的。”

宗馥莉是娃哈哈终究的“答案”吗？

娃哈哈与达能胶葛时值我国参加WTO不久，“与狼共舞”时，我国企业怎样在世界公认的商业规矩中做到习惯规矩、使用规矩、树立自己的规矩，并用规矩按捺规矩，许多企业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娃哈哈与达能的纷争本源也源于此。

曾凭仗《漂泊地球》大火的徐工集团在2024年全球工程机械50强中，以5.3%的商场比例排名第四，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卡特彼勒（Caterpillar；16.8%）、小松（10.4%）、约翰迪尔（John Deere；6.1%），当年发声对立凯雷入股徐工的三一重工以4.2%的比例排名第六。

尽管徐工排名第四，与其方案引进外资时的开展方针还有间隔。当年徐工一位办理层在采访时对我表明，引进凯雷本钱，主要是想完结跨越式开展，他们的方针是，凭借雄厚的资金来全面更新出产线，争夺十年之内逾越小松，在商场比例上能与卡特彼勒挨近，能成为机械作业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

向文波其时则对外宣称，他对立外资收买徐工，由于机械制造作业是战略工业，不能交给外资。还有一个观念在民间盛行：徐工平常出产挖掘机，战时可以直接出产坦克，这种外资收买或入股会要挟到工业安全。

凯雷入股方案受阻失利，徐工集团也未能完结“十年内成长为机械作业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的方针，现在全球商场比例只要龙头卡特彼勒的三分之一。不过，当下的徐工也走出了一条独立开展的路途，追逐之势稳健微弱。

汇源果汁的结局就不那么尽善尽美了。2008年，可口可乐179亿港元收买汇源果汁的方案由于遭受作业激烈对立而停止；2021年，承载着不少人幼年夸姣回想的汇源果汁从港交所退市，进入了破产重整。负债114亿的果汁王国的境况让不少人扼腕叹息。

娃哈哈与达能分手之后，娃哈哈在2013年一度到达近800亿元的出售额巅峰，2023年，这一数字则降至510亿元左右，尽管仍是我国商场饮料范畴的天花板，但这个天花板现已被康师傅、农民山泉触碰到，2023年农民山泉出售达427亿元，与娃哈哈的间隔只隔了一层窗户纸，极有或许就在本年被捅破。

宗馥莉之前在承受媒体采访时表明，养分快线等长线产品已到了周期结尾、经销商系统面临电商也成弱势，她表明自己更喜爱农民山泉的新品打造战略。近十来年，农民山泉更敏锐地调查到了消费晋级、健康需求，开发了东方树叶等天然无糖饮料，预判和适应了今世年轻人对低脂、健康方面的诉求，借机兴起。反观娃哈哈，则没有做好年轻化转型的预备。

一位曾参加娃哈哈与达能合资公司作业的人士说，在两边没有彻底闹翻前，达能曾向宗庆后提出了两点主张，一是品牌年轻化，愈加重视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商场；二是产品健康化，开发低糖或无糖的纯天然饮料。

其时的宗庆后更信任自己的直觉和判别。他对达能提出的主张不以为然。采访中，他对我泄漏，开始养分快线预备量产时，达能为了投合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主张取名叫“劲美”，被他一票否决：“这算是个啥破姓名？”后来养分快线火遍大江南北，让他愈加笃定自己判别的正确性。

时至今日，一位作业人士仍然对娃哈哈与达能的争吵和分手较为怅惘。

他表明，当年娃哈哈和乐百氏的状况彻底不相同，乐百氏创始人何伯权和办理层拿到收买资金财富自在后，没有斗争动力自动退出，导致企业逐步式微。而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仍怀满腔热血，持续坐镇运营。宗庆后更了解我国的本乡商场，达能除了本钱之外也带来了世界商场饮料产品开展的趋势和商场洞悉，假如开始能持续携手走下去，娃哈哈或许会成为另一个可口可乐或百事可乐。

与2007年我国企业刚开端学习与本钱同处共生共开展时的磕磕绊绊比较，当下的我国企业在杂乱且多变的商业协作中现已老练专业，鲜有长辈阅历的这种撕破脸皮的纷争，商业协作中更懂得多方共赢，与其时的我国企业“摸着石头过河”比较，当下的企业现已学会“遇水搭桥”。

此外，与2007年，令人无限慨叹的“消失的民族品牌”的心情及振聋发聩的“国货当自强”的呼叫比较，当下的我国企业在快消品、电商、通讯、新能源车等作业兴起，呈现许多具有巨大粉丝团体的本乡知名品牌。

当下的娃哈哈则仍然要处理17年前那个让宗庆后堕入深思的接班人之问。

新掌门人既要稳定人心，赢得股东认可，也需求在竞赛对手步步紧逼的白热化竞赛中守住宗庆后留下的江山。

娃哈哈未来的路途是清楚明了的崎岖弯曲，宗馥莉会是娃哈哈需求的那个“答案”吗？

从娃哈哈达能之争到现在的接班人风云，这期间有我国企业17年的成长衬托。从前改革开放激流勇进，“不论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便是好猫”，我国经济和商业爆发了史无前例的生机和创造力。许多作业阅历“压缩饼干式”的开展：只争朝夕，用十几年时刻就逾越了国外几十年的进程。娃哈哈与达能之争让我国民企团体沉溺式体会了一场怎么与本钱共舞，及商业契约精力的大洗礼。

现在又是十数载曩昔，从任意洒脱粗野成长转向稳扎稳打理性发育的我国企业，我国商业环境，期望可以给予娃哈哈度过这次风云的才智和底气。它们，来自商业的文明，来自对良性开展的充沛等待和团体考虑。

本文来自微信大众号：FC中文版 （ID：FastCompanyChina），作者：叶文添（前《我国运营报》编缉）